星期三, 十二月 06, 2006

《那年你决定朝北而去》三周年(转载)

每一个人心底,都有一段抹不去的故事,让你刻骨铭心,每每回想起来,不禁肝肠寸断,四肢冰冷,全身瘫软,魂不附体。往日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选择都让今时的你后悔万分,如果时光可以倒转,让我与她/他重新相依,我一定会象生命一样珍惜这份感情,可一切不会再来。爱让我们成长,而那些故事就是成长的代价。

下面的文章转自和菜头《那年你决定朝北而去》三周年 ,讲的是凤七的故事。你也能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让它在岁月里流转,直至冥河的另一端。

是我在网上最喜欢的文字之一,每年都要拿出来温习N次。凤七拥有如此之强的原创力而不用,这是我永远想不通的问题。

作者:凤凰与七

发布时间:2003-12-19 11:30:25

2001年3月,马各越洋美国,从此以后,在改革开放的窗口,小风乎乎地吹着夜以继日不知疲倦,我形单影只,苟延残喘。

在此之前,马各总喜欢问我:“亲爱的,你觉得我们这是爱情吗?”我说是,如果这都不是,什么才是呢?“那你之前的那些女朋友呢,你们算是爱情吗?” 把头低下来或转向别处,我强笑着解释,但这很难,你知道这很难,我的挣扎显然加深了马各的怀疑,象所有女孩子一样,马各耿耿于怀纠缠不清,我一脸无辜内心 得意洋洋,但真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情。

98年我大三,蜗居2号楼109,学习一塌糊涂而自命不凡,有过几次不成功的恋爱并傻逼西西地觉得受到天大的伤害,月明星稀,适合装逼,每每用来沉静地朗诵我们都是原野中的羔羊在屠夫的眼皮底下寻欢作乐,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万物都融合于一个精神为何你我独不然。披着文学青年的外衣,二十岁的面孔下掩藏着一颗发育了两千年的愤青灵魂,面对爱情我顶礼膜拜,双手合什,决不勃起。

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大二女生马各。

每个星期三12点,马各双手交叉胸前,闲庭漫步顾盼生姿,我趴在上铺看她白衣胜雪从窗前走过,顿时失魂落魄一败涂地。而后来我们终于并肩前行,马各却总是低眉垂手,长腿如风,稍不注意,就撂我很远。

现在我可以轻易而地说,我爱你。不过是三个字而已,不会伤身体,更不会伤感情,只要脸皮足够厚,欲望足够强,不怕重复一万次,可给马各的第一封情书 却写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翻阅大量情色文字几经修改,其中最为精华的一句来自泰戈尔:如果你给我一朵残花,我也要把它戴在心上。若是那花上有刺呢?我就忍受着,我要让它永远穿刺我的心。信心于是极度爆棚,于月黑风高,于培训楼下,撕心裂肺:601,马各!

她走下来,微笑,我跟所有不着调的傻孩子一样不着调,马各说,要不,我们随便走走吧。没来得及点头,她已转身,校园里路灯昏暗,马各四周充满了令人 沉醉的香味,呆头呆脑地转了一圈,终于傻笑着,羞涩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马各停了下来,眼里满是早知如此的笑意,我们不可能,还有二十八天我就要出国了。

心里一阵阵的抽紧,我无比艰难,强做轻松,那,那就给我二十八天吧。马各甩甩头,轻声而坚决,我不会找男朋友的。

因为学费太贵时间太短,马各没有去到英国,而这二十八天,最终成为四年。

马各的老爸是广东人,老妈是广西人,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她是南方人,习惯了炎炎夏日,习惯了冬天阴冷,习惯了蚝油生菜,早餐最爱皮蛋瘦肉粥,能够 亲她的耳垂之前,此人认真地看着我:以后你有钱了,要每天请我吃皮蛋瘦肉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学校里一碗那玩意儿不过一元五角,天天来这么一下,一年四百多块,不会破产,我承认以我的智商,压根儿不会想到南方的酒楼里,那玩意儿能卖到二十多。

这种想象力的贫乏,是因为我喝着玉米粥啃大馒头长大,水果的全部含义就是苹果和梨,长了十八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可乐和汽水的区别,在微笑而淡定的马各面前,内心的自卑倾盆而至,生出毒刺。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土鳖,上大学后我基本放弃了用口杯喝白酒的爱好,开始抱瓶吹啤酒,踹掉软绵绵的茶花烟,改抽天津愤青的金桥或北京愤青的希尔顿,并且迅速地染上了吹牛逼的恶习,留着脏乎乎的长头发,走在路上仰起下巴眼神空洞漠视一切,牛逼不过如此。

马各看到了结果,但不管不问,懒洋洋地说,我劝你还是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在宿舍里咬牙切齿地发狠,你们看着,我他妈一定要泡上马各。

每个学校都有一些牛逼烘烘的人物,常见于各类艺术社团,或者四肢发达胸毛过剩的体育界,马各荣列其中,乃是我校广播台的英语主播,我瘦小单薄篮球打得不错却绝无可能进入校队,吉他练了两年终于发现自己在节拍上天然弱智,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头做愤青,所以总是嘲笑着,跟那帮傻逼在一起你不嫌丢人啊。马各冷笑,你以为你是谁?

那时的我,跟现在一样敏感却比现在更混蛋,每次打电话过去,只说四个字:我找马各。是的,不会说请,不会说谢谢,口气僵硬操性十足,深夜大醉依然抓 起电话,这样的日子持续很久而马各十分忍耐,我亢奋之极步步紧逼,寒假前的一个晚上,和朋友照旧喝到12点,忽然想绕过去看看马各的窗户,却看到传说中追 求她的一哥们痴痴立于楼前,还有马各匆匆回去的背影,我暴跳如雷,两个人冲过去将之打翻在地。

情书和眼泪,别离与相遇,我痛苦又学不会冷静。

第二天,马各冷冷地说,以后别再找我了。我心如刀绞,去你妈的。

如果马各是一项锦标,那我一定是最小最小的热门。一北京哥们儿,满嘴脏话,擅于捕获状若中年妇女的低年级女生,被我们称为大妈杀手,十分瞧我不起,瞧你丫这德行,憋不住了哥带你去看毛片,追求个鸡巴爱情啊。

其实我看毛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高中,如果你看过贾樟柯的《站台》,一定能够记得那个天空永远灰暗人们永远躁动不安的小县城,录象厅几乎是我们和城里接轨的唯一途径,在那里我早已能够分辩欧片美片日片台湾片中女人叫床的不同风格,可以断定,我追求马各决不是因为憋不住,那是为了什么呢?

马各说,我不要求你戒烟,但我们在一起时最好只抽三支。

自然是满口答应,然后是满不在乎,马各冷冷地说,掐掉,你答应过我的。叼着烟,我掏出火机,我还答应过你什么?

她忽然伸手,一把拍掉,我大怒,操,你有病啊。马各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我一直在试图激怒她,因为她总是无动于衷。

我最初的疯狂,不是对马各的爱情,一个乡下来的孩子,长相平淡,除了吹牛逼一无所长,而马各的美貌,马各的名声,马各的城里人,马各的长头发,马各的棒球帽,马各的牛仔裤,马各的所有我都没有,莫洛亚说,幸福在于爱,在于自我的遗忘,而我却更能理解病弱的济慈,你必须属于我,如果我需要,你就得死在绞架上。

想着蓝天白云,阳光澄澈,牵着马各的手穿过整个校园,男男女女,侧目注视,我神色平静,内心狂喜,看,这哥们多牛逼啊。

培根是个傻逼,他说如果对方不以同等的爱来回应,那就表明她在暗地里轻视你,我也是个傻逼,居然信以为真。马各轻笑着说,如果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要给你那么多机会?

可我那时不懂,真的不懂,只知道怨恨,怨恨马各的冷漠,既然别人根本就不在意你,为什么要讨好她?

我生怕我得不到,只有死命地攥紧自己的骄傲。

马各后来搬到7号楼122跟工科系女生同住,每次在窗前等候,总有一面带菜色的MM推开窗,喂,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我说随时,心下苦涩难当。

一次吃饭的时候,旁桌上一男生走过来,就站那里不看我,盯着她,神色怪异,马各看我,说,我出去一下好不好。我面无表情,那是你的事。

后来知道,那哥们从大一就开始追马各,只是因为出国的事没走到一起,感情怕是有一些的,终于我说,如果你喜欢的是别人,那就勇敢一点,我无所谓。马各在电话那头,居然失声痛哭,我实在是觉得对不起他。

一刹那,我的心被撕裂了一般。

即使在我们好上以后,马各还是不太愿跟我牵手出入,要么是瞧我不起,要么就是旧情难忘,我很恼火,只是大四毕业的时候,在跳蚤市场,马各坐在我身边,看我大声吆喝,无惧别人投以惊异的目光,心头的阴霾方才散去。

过了很久,我痛说那时被轻视被忽略的愤怒,马各淡淡地笑着,过了一会儿,说,其实,你比我更冷漠,你总是一副随时可以让我离开的样子,我很害怕。完了紧紧地抱住我,不再说更多,身体漫漫冷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马各能够原谅我的理由。

打人之后的两个礼拜,我们互不说话,直到有一天中午食堂打饭,看到穿着毛衣的马各静静地排队等候,胳膊里夹着的书忽然掉了下来,弯腰,然后被人群淹 没,我就站在那里张望,她再起身的时候,觉得那一时象是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那应该就是心疼吧。晚上拉了很多朋友,其中一个是学校最牛逼的吉他手,扯淡, 喝酒,等到11点宿舍熄灯,等到夜深人静,我说我们去唱歌,这些人很烂但不会拒绝跟我一起丢人,7号楼前的乒乓球桌上,从张楚的爱情,到姐姐,到幽灵,大 门的my wild love,几个人齐声哼唱,而到最后,那哥们儿疯狂地把吉他弹的粗糙空旷,带着我的声音高亢凄厉,姑娘,昨夜你在那里入睡?

每次央求马各唱歌的时候,听到的总是怪里怪气的字母歌,她不喜欢唱歌更不喜欢摇滚,常常拍着我的脑袋大惊小怪,哎呀,你个小愤青,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第二天晚上,马各约我出来,两个人在楼前站了很久,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我语气平缓,倾吐内心的痛苦与爱怜,过了好一会儿,马各抬起头,说,我知道你 对我好,可我觉得我们性格真的不适合啊。眼里满是泪水。学校那傻逼路灯啊,把我的爱人映照的楚楚可怜,却又倔强无比,我走过去,抱住马各,轻轻地抚摩她的 头发,轻轻地亲吻她的脸颊,轻轻地揽着她的腰,亲爱的,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

马各伏在我肩头,低声啜泣,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这是我们之间最大最长的风波,她原谅了我,而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在任何一个姑娘窗前歌唱。

凌乱而散漫的长发,眼神迷乱而不张扬,消瘦的肩,这是我的马各,这是我对爱人的全部要求。上海和深圳的冬天灰暗,而天津不同,叶子全部落光,马各的长发覆盖我的脸,感到温暖。

因为无从比较,当时我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性能力好还是不好,因为毛片的过于夸张,使我产生了一种相反的印象,觉得大家都差不多,关键在于导演的技术和 影象的魅力。而马各的想法却从来不知,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让我知道过。石康的晃晃悠悠出来后,好象一下子看到了我们的以后,马各自己买了一本,然后送给我一 本,周文对阿莱说:马来西亚阴茎到底有什么不同?去到美国之后,我在电话里说,亲爱的,黑鬼的阴茎真的与众不同?马各哈哈大笑:你想让我来告诉你吗?

这是玩笑,用来缓解思念。

现在却常常在想,马各在和谁一起做爱,如果是个能力极强的老外,马各会不会对我产生怨恨,或者失落,或者,虚度光阴。一念及此,我就怅然失落。

99年我毕业了,七月的天津骄阳似火,没有工作,没有学位,离开的站台上,马各当众轻轻地抱了我一下,亲爱的,你愿意到深圳吗?

不再傻笑,不再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眼泪快要流出来。因为马各要出国,任何关于未来的事情我们都跳开,我总说喜欢北京讨厌南方,她说深圳的天空自由我 们的未来不应该在北京漫天的风沙里逐渐干燥,在这件事上我们最有默契,一支烟总会燃到尽头,不如伸手将它从中间熄灭,免得烫手。

和马各分手之后,一帮朋友都说,早知道你们俩没戏,傻逼了吧。后来在北京一场痛饮,我最好的兄弟,仗着酒意猛拍我的脸,傻逼,你这辈子都没法再找到象马各一样的女人了,怎么不留住她。我没说话,一杯一杯的喝酒,象个傻逼一样悲伤的无法自制。

大肆女生马各的上半学期是实习期,99年10月16日早晨我站在深圳火车站广场,看到马各跑过来,分别三个月后的狂喜让我全然不顾其老爸警惕的眼神,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屁股,该女生脸色潮红,竟也没有躲闪,从此开始我在深圳三年半的生活。

其实在这之前,父母已经打通层层关节花三万余元为我买了一个北京户口,他们都是本分的农民,靠勤劳和智慧为我和弟弟积攒买房结婚娶媳妇的费用,如今见我毕业后整天闭门不出无所事事,十分害怕我会就此一蹶不振,北京是个大城市,离家也近,可以有个照顾,可我最终违了他们的心意,追随马各去了深圳。

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去深圳呢?我说我想出去闯闯,而当有人发现此人竟然是北京户口时,我只能闭嘴,为什么,为什么,我能说我是为了爱情吗?

尤其是当马各离开之后,在这个问题面前我万语千言如梗在喉悲伤却又无可奈何。

马各不太会做饭但从不自卑,所以经常鼓励我逃班到她家,先做饭,后做爱。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路牌广告公司,凭着马各老爸的关系,名片上赫然工程部助理的头衔。她家在南头,公司的路牌也都集中在那里,于是早早地上班,乘 462由八卦岭到工地,假模假样地转一圈然后直奔马各的温软大床,打开门,马各冲我做个鬼脸,系上围巾开始热昨天的米饭,如果有鱼有肉剩下,自然是荤菜一 份,其实她只会做一样,蚝油青菜,尽管此人辩解每次青菜的种类不同,但面对菜名还是无计可施,幸好马各从不要求我虚情假意评论她的手艺,只是一句,去,你 洗澡,我洗碗,我们抓紧时间干革命。

于是急急忙忙热火朝天地革命,经常忘了带套,虚惊一场然后皆大欢喜,末了,马各学着阿莱的口气,大老板,你是不是不行啊?

她经常给我起外号,迷恋摇滚时冠以愤青,热恋时直呼皮蛋瘦肉粥,工作后随之改称大老板。那时工资每月1300元,马各无论实习还是出国前的几个月都没有找工作,每次吃饭都是我慷慨解囊,我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啊。马各嬉皮笑脸,大老板,我的身子都被你糟蹋了,你要养我啊。

我大笑不止,心中酸楚。来到深圳两手空空,马各买了一个呼机,言之随叫随到便于管理,如果不要就是红杏出墙其心可诛,然后用老爸给的购物卡,从牙刷毛巾到床单被套甚至是大袋的手纸,象极了操练多年的老婆,这让我在同事面前大为得意。

大学里马各送过我一个打火机,兰色透明,后来不小心弄丢了,马各很是生气,我送你的东西从不珍惜。离开后,一次电话中马各忽然问起,亲爱的,你还在用我送你的床单吗?我说用着呢用着呢,哪敢乱丢啊。过了两天,传过来一张照片,大洋彼岸亲爱的马各床上,和我的床单一模一样。

看了一阵惆怅。

第一次请马各吃饭,是在天津劝业场旁边的肯得基,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洋快餐,看着马各用餐纸包了汉堡小口地咬下去,我亦步亦趋,也没怎么丢人,只是后来每次吃汉堡都要用餐纸包着,以为那是最正常不过的吃法。

无论在深圳还是上海,我的午饭一般都在肯得基或麦当劳里面解决,吃完就走,不浪费一点时间,在天津时,只有在特别值得庆贺的日子里,两个人才去肯得 基,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吃完了就没完没了地聊天,时间就是用来让相爱的人浪费的,马各甚至想出了一个游戏,俩人分别看一个包装或宣传品什么的,然后互相提 问上面的内容,每个回合只能吃一根薯条,我现在都能告诉你,九八和九九年,天津所有肯得基里面的番茄酱都是上海亿霖食品厂出的。

我从来不把肯得基当做垃圾食品,我想马各也不会。

马各出国以后,我开始漫漫习惯没有爱人的日子。

在阳朔西街,好多同事给女朋友买一件连衣裙,黄色的,上面有浅浅的花,走的时候,不大不小的雨,想起了心爱的马各,忽然发了神经,也带我去买衣服 吧,竟是遍寻不获,回程的路上遇了两场雨,一滴一滴的砸在头顶上象是吉他上滚动的手指,紧密而清晰,后来大雨滂沱象是水龙头冲洗车窗刷刷地响,我缩在两个人的座位里面往外看,想起那些誓言和汗水,难过地要命

2002年我开始疯狂地出差,每一次回来,每一次从飞机落地,人那么多,他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他们说我到了,他们说我刚下飞机,他们说我吃过饭了,他们说大概半个小时后到家,他们说雨大了拿把伞来接我吧,然后他们拿了行李,静静地向前移动,而我总是烦躁不安,拿起手机翻阅通讯录上的名字,一 个个象锥子一样冰冷象锥子一样划开皮囊,直指悲伤。

别人的幸福司空见惯,我却不能习以为常。因为我曾经知道幸福的细节,以及幸福的来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