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十一月 17, 2006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医说人有七情,谓:喜、怒、忧、思、悲、恐、惊,乃人体正常的情绪活动,可如果波动剧烈、突然,或持续时间过长,超过了正常生理调节范围,就会导致阴阳失调,气血失恒,引发疾病。曰:喜则气缓,怒则气上,忧则气沉,思则气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

上面说的种种,我早已知道,而且非常清楚,我的病就是怒、忧、思、悲作祟。

在一般人眼里,我给他们的印象是一个沉默,不爱说话,随和得没什么脾气的人。熟悉我的人,却认为我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我容易愤怒,只不过不表现出来。我看到领导把同事当牲口使唤,我愤怒;我看到交警没事就查老百姓的车,而见了特权车违章又装作没看见,我也愤怒;我看到陋巷里的阿婆每天只有两元钱的饭钱,而每晚酒店门前停满了O牌8字头的车,我就更愤怒了。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无可奈何的事,生气也没有用。朋友曾说过,生活就象是被强奸,如果你无力反抗,不如闭上眼睛享受。可我做不到。

因为我的爷爷奶奶是农民,小时候我没有善待他们,一直愧疚于心,所以我对农民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农民干的是最重的活,得的是最少的钱,交的是最多的苛捐杂税,但社会地位却最低。

我在医院经常碰到那些眼神里闪露出胆怯无助的农民, 他们通常已是病得很重,在乡下治不好了才上来,口袋里已没有什么钱了。即使常规地照一张X光片,他们也是要思量半天,也不敢和医生说不照了,只是怯生生地把在乡下拍的,已揣得皱巴巴的片子拿了出来,小声地问医生,有这张了还要不要照?有的医生看也不看,直接责问病人,叫你照你就照。病人小心地赔着笑脸,说 自己是乡下人不懂城里的规矩。我常想,为什么农民得承受那么多的苦?要怎样才能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怎样才能让他们有病也能看?我找了些医疗管理方面的书,如《跨越医疗质量的裂痕:21世纪新的医疗保健系统》,希望能找到些思路。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可我就是克制不住不想它。

我小时候上学时,孩子们读书的钱大多是不用自己出的,虽然穷但还是有书读。如今社会发展了、进步了,我却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孩子辍学了。小小年纪就要出来揾食,虽然他们很多人都想读书,可读不起了。教育已经市场化了,社会资源的重新分配使得本属于他们的机会湮灭了。

社会风气已经改变,人们重商轻文。各个集团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使得教育成了榨取式的蛋糕,成了饮鸠止渴的美酒,而社会对教育的投入最终变成少数人或小部分集团的财富积累,但泱泱学子们却没有从中受 益。最后读书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政府一甩手把教育推入了社会,而教育拖着沉重的钱囊越走越慢。看看这些年来,学术界发表了多少创造性文章,有多少是有质量的?中国教育已经走进腐烂腥臭的钱柜子胡同,更重要的是五四以来的独立、求实、批判、自省、不畏权、不唯权的精神已消失殆尽。不管我对现况如何不满,我热爱我的祖国,我不愿看到近代中国的悲剧再次发生。可如果我们不改革教育体制,重塑昔日先辈们推崇的人文精神,有一天,厄运会再次降临的。每次我在菜市看 到那些提着秤杆的孩童,看到他们看着其他小朋友书包时的渴切眼神,不由得忧从心起,悲上心头。我知道这于事无补,可我无法抑制。

准确地说,我不愿意抑制。因为我害怕到了最后,我所有的愤怒、悲伤、忧愁,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成为淡漠。我不愿接受他们的解释。我不愿把压榨当作奉献,把强奸当作愉悦,把欺骗当作美德,把羞辱当作奖赏,把征服当作进步,把麻木当作解脱,把所有的不公正当作理所应当。我害怕一旦认可了这一切, 终有一天我也变得如他们一般。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我宁愿气上、气沉、气结、气消,让我的心脏疼痛,使我的躯体饱尝折磨,也不愿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接受它命该如此。

有人说,出来混,总是要站队伍的。好吧,非要如此,让我作曹营里的徐庶吧,无力反抗并不代表我会助纣为虐。我小心地保留着痛苦,如同最后一个火种,它象针刺一样提醒着我,不要睡着,不要被他们同化。我站在中间,两边的人都不喜欢我,好人认为我是坏人,坏人认为我未被驯化。倒向好人这边,立刻被坏人视为叛徒, 死无葬身之地;倒向坏人一边到是容易,也最有好处,可我永远不会听从魔鬼的召唤。让我站在我的位置吧,尽管如此艰难,尽管身孤影单。

我已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是的,这是我的抉择,尽管看起来它不会善终。让我选择这样的人生作为我的宿命吧,因为,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心,听见了命运的号角,汹涌澎湃起来,胸口一阵阵的隐隐作痛,脑袋因缺氧晕晕乎乎。在天旋地转中,我看见了幻象:

我跪坐于一净坛之上,手中的金刚圈缓缓举起。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山峦,荒凉无比,布满乱石和荆棘。粗糙强劲的风吹开破碎的衣衫,露出满身的伤口和污泥。身后小径上,一串斑斑的血色足印蜿蜒伸展。风声越来越大,如雷鸣般响彻天际。依稀中,可听见我喃喃自语:“曾经有个路口摆在我面前,我选择了不放弃,结果让我痛苦至极;如果上天给我重来一次机会的话,我还是选择如此,如果非要在这上面加上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金刚圈已戴上,
它越勒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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