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

张老师，大名张俊秋，据GOOGLE报道乃1947年生人，祖籍福建，国字脸，按影视人物分类属于正剧类型，比肩于朱时茂、郭振清之林。文革期间是当地“四二二”革命组织的头，也是我高一时的语文老师。

此公性格豪爽，为人耿直，印象中与领导树敌无数，却深得学生拥戴。张老师对应试教育的厌恶有如对饭堂的涮锅水汤，食之欲呕，却不得不下咽。因此后来他开了学 校教育之先河，在上课时间带领我等到校图书馆读书。那可是十几年前，人心之闭塞较今更是不堪。我在图书馆里第一次接触到了杰克.伦敦的作品，那是一篇中篇 小说《雪虎》（又译《白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我不喜欢文章的结尾，雪虎从一匹狼变成了一只狗，从兽性回归到人性，但文章展现出来的顽强、坚 韧的生命，让我体会到人生可以如此彪悍和张扬。从此喜欢上了杰克.伦敦的文字。后来，张老师借给我一本《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第一篇就是《热爱生命》，更是巨牛。当初就不应该把书还回去。

当时，我的班主任并不是他，而是蒋老师。那时候我和家里的关系很僵，学习上不思进取，父母无可奈何，找到学校帮忙。蒋老师是个年轻的好好先生，好好先生通常 对后进学生没什么办法。那时候我就已表现出来了一个西西里黑手党的特质，沉默。我沉默，我一言不发，我任凭你老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口婆心声泪俱下痛诉家史深掏心窝，我就是沉默地看着地板，一字不吐，问什么也不回答。后来老师也不说话了，也低头看着地板。

张老师主动找到我，和我聊起来。有 些人天生就是能处得来，我和他很投缘。他清楚要解决的问题是两方面的，有我的，也有我父母的。他主动上门家访，虽然他不是班主任，也没有人要求他这样 做。我父母比较传统，对于他的一些想法不能理解，可想而知效果也就不怎样了。他说我这个人有股“力”，能用得好的话，会有出息的。我骨子里一向自傲，听了这话不禁有管鲍相惜之感。

张老师的课气氛活泼，死版生硬的课程由他说来却煞有趣味，我其它课都不太能专心，唯有语文却颇为认真。我记得高 一下学期期考我有两门挂红，最高一门就是语文，有90多分。张老师还鼓励我们表达自己，我依稀记得每个星期都会选出某一天，在开课前，让每个同学站上讲台说一段话或讲一个故事。刚开始大家都有点扭捏，可慢慢地就放开来了。从此我们培养出了日后参加非常男女，玫瑰之约等大型相亲活动，吹牛扯淡不眨眼的质素。

张老师酷爱足球，自称脚法不错，可他在文革时伤了一只脚，水平也不过尔尔了。这只脚的故事，他曾和我提到过，颇有戏剧性。当时他和“四二二”的一些骨干被另一伙革命组织抓住，准备 就要被枪毙了，突然他的一个战友突然喊了一句什么话，结果枪打偏了。他们的命是保住了，可张老师的一只脚却被废了。他还绘声绘色地和我说起当年他们从医学院撤离，趁着夜色横渡邕江，在山上潜伏，又饿又冻，最后成功转移到邕江下游；还有在博物馆门前的武斗....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他并不能认识到人生 的残酷和愚昧，对我而言，不能恰逢其世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那会多好玩啊！

张老师只教了我一年，升到高二他就不再教我们了，大概象他这般异类的人是不太适合长时间凃毒同一批无知青少年的。所以他只能在高一再蛊惑另一批。过了没多久，他调走了，当时二中的语文组组长欣赏他，挖了过去。很久没 有他的消息，偶尔听别人说起他带队出去郊游学生出了事。直到我毕业后的第二年，他打电话找我父亲看病。父亲出外地了，我很自然地叫他上专家门诊看病。我了解那些与父亲同辈的老专家，他们都是非常认真负责的人，真正能做到一视同仁。也许是我多心，感觉他认为我在推托。问他留了电话，后来电话本找不到了，也就再没有联系。

最近看了报纸，上面赫然有张老师的大名，并且是和余光中联系在一起，才知道他如今已非昔比。GOOGLE了一下，原来张老师已是有模有样了。我比较怕那些搞文化、教育的人（如余秋雨之流）成腕，一旦失去本心，屈服诱惑，他们比其他人更能误导别人，因为他们的影响力太大。多年未见，不知张老师是否还是当年那个内心愤怒无比的青年。在功成名就之后，他是否变得柔软、退缩了？他是否在众人造就的光环之下已看不清自己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古人把“传道”放在首位，我却有所不同。依我看来，老师最基本的最低层次的是“授业”，教会学生某些知识或技能。再不济也有一技之长，谋得生存之路。其次为“传道”，告诉学生万物苍生的道理，何为对，何为错。最高境界是“解惑”，告诉和教会学生如何解除心头对宇宙对自身的疑惑，或是 如何寻求解除疑惑的办法。

混口饭吃最基本，也最容易籍此借口放弃。养活一个人很难，可真的又很难吗？舍弃一些物质上的诱惑或是容易些。毕竟，一餐三两米饭并不是很难。如果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物质，那么老师也不用向我们“传道”了，人生应该另有所追求。可道无恒常，今天看来正确的，也许过了一段时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比如鲁迅被毛主席册封了那么多个“最伟大”，而今从史实看来也多少为利用之举；鲁迅当年对梁实秋、林语堂的口诛笔伐也不是那么 有道理。比如师道尊严，从古代至今，老师在学生面前都是无尚的权威，容不得半点致疑。如今是好一点，可某些人骨子里还是这种想法。如我这般评述张老师，在 他们眼里实为大不敬。于我看来却是最高的尊重，只有我尊重的人，我才会与他说真话。

从我的经历来看，最难的就是“解惑”。在我读书的时 候，接触外界的信息量很少，世界是如此之小，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现在进入了全球化时代，信息爆炸，却不知该如何取舍。这两者都可造成认知上的偏隘。很多 问题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老师们又明白吗？他们能“解惑”吗？

我知道医院有些项目是多收了钱的，可我不会去揭露它，因为这事关我的饭碗，是我的既得利益。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勇敢挺身而出去战斗。而从小到大，老师们教导我们要正直、诚实、勇敢。象牙塔里又干净吗？那么多虚假的文章，那么多的学术腐 败，张老师就一点不知情吗？二中每年收那么多“赞助费”，就合情合理吗？那也是张老师的既得利益吧，张老师又出过声吗？他又该如何向学生解释呢？他教导同 学们要正直、诚实、勇敢，可他自己能做得到吗？他说过高考作文成绩一下子比平时提高3—-10分很难，但又去参加一些中、高考高分咨询会讲座， 一方面他认为功夫在诗外，写好作文要靠平时积累，一方面又在商业讲座中谈高分突破作文的武功秘笈，似乎有点矛盾。

老师要在学生面前保持形象，才能树立威信，才易于学生接受你的信息。正如GOOGLE和百度同时就一个问题发表看法，前者的说法我会更容易接受。可每个人都有阴暗面，老师也不例外，但他的职业 要求不允许他暴露出来。他不能告诉学生，我所要求你们的，我也做不到。所以很多老师只会让学生们看见世界美好的一面，美其名曰让他们保留对世界的希望。可多年之后，在他们人生路上，现实会给他们最沉重的打击，使他们沮丧、消沉、堕落，我就差点堕落。不如，就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真实的一面，使他们沮丧、消沉后，重生乐观、信仰和坚持。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并非简单的错对之分，要学会在退缩中积蓄力量，在妥协中迂回前进。有的人说，十几岁的屁娃知道什么？我也认为他们不成熟，可我从未敢低估他们的心智，因为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走来。我敢打赌，很多老师没有教学生如何面对这些问题，不知张老师做到了吗？

在我看来，张老师的文采只能算一般，他的自传故事确是有些趣味之笔，可拖塌臃长，类似记流水帐，只能读一次，复读之，则嗑睡连连。可有什么关系呢？论打架，拿破仑肯定不及李无霸，可他带出了一支长胜之 师。张老师也算是育人无数，桃李满天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虽然他文采凡凡，研究成果般般，也无个正式的一官半职，可他几十年来，始终以一热忱赤诚之心，树人，育人，已然是非常的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