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十一月 20, 2006

壁虎漫步

一只壁虎随着新搬进来的睡床潜了进来,躲在床下的角落里纹丝不动。老婆打扫卫生时惊动了它,嗖的一声它窜了出去,把老婆吓得一声尖叫。睡床放在阳台,擦拭后让它晒晒太阳再用。壁虎在床底沿着床沿衔枚疾走,不时停下来观察下地形,可转了半天它还是困在床底。我小心地拿扫帚把它拨到地上,它迅速顺着墙根奔驰起来,一下冲到了阳台的另一头,消失在拐角处。

在电脑前坐了有好一会,忽然想起洗衣机内还有脏衣服未洗,赶忙冲到阳台,放水开机。衣服洗净了,老婆去晾裳,忽然又听到了老婆的尖叫声。又怎么啦?!过去一看,那只壁虎趴在桶内的一堆衣服上面,步履有点蹒跚,旁边躺着一截离断了的尾巴。它怎么还没找到出路啊?!反而路越走越窄!

它本来在自己的地方呆着,却身不由已地被搬迁过来。它努力想摆脱睡床的禁锢,却又不能;跳出了睡床,又再受困于阳台;它不愿屈服,左突右冲,想拼死杀出条血路,可又跌入洗衣桶中,饱受煎熬,弄得遍体鳞伤。它已经精疲力竭,再没有力气向上攀爬。它趴在那,仰着头,久久凝视着头上那片天空。

我转过身去,四周环绕着高楼大厦,楼下的马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声音刺耳。我也抬起了头,凝视着顶上那片天空。

还不清

下午,母亲打电话给我,说十二舅病了,叫我吃完饭后陪她和父亲一起去看看他。

十二舅,我母亲的亲弟弟,今年63了,读书不多,一直在家务农。舅舅是个勤快,心灵手巧的人,他干的活都麻溜麻溜的。他养猪,种蘑菇,收成都不错,可卖出去得的钱却不算多,加上家里几个孩子吃饭上学,还有各种苛捐杂税,所以日子过得挺紧的。但从未听他抱怨过什么,乡下人讲,要认命。

小时候,我记得舅舅的身体就不好,来城里治过病,说是有肝炎,还有钩端螺旋体病,当时住在家里。舅舅有点拘谨,不太说话,只是饭后和母亲用家乡土话聊聊。吃饭时,舅舅的饭菜是单独分开来的,每次母亲帮他添的饭菜,他都推让说多了,要留给我们吃。舅舅总是念叨着要回去,说家里的活没人干了,小孩要上学了,得回去准备准备。当时觉得大人的想法怪怪的,如果是我能每天呆在家里不用上学该多好啊。

在病房里见到舅舅时,几乎认不出来了,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人明显瘦了很多,两个颧骨凸了出来,脸窝凹了下 去,头发稀稀疏疏,眼神呆滞暗淡无光。肚子凸了出来,两只脚和小腿肿得发亮,行动迟缓了许多,打半盆水走三米路都得思量一番。母亲说,舅舅今天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前几天发烧时脸色更差。

舅舅前年来城里看过病,当时已经发现腹部有个肿块,但还没有转移,叫他做手术把肿块切了。舅舅说,儿子要起房子了,得回去帮忙,说什么也不肯做手术。再三劝说无效,只好让他回去。父亲叮嘱他要定期上来复查。可农村人就是出了名的能忍耐,不是病到受不了,不会去看病的。这次复查,已经广泛转移到肝脏和腹腔淋巴结了。舅舅只剩下等死的命了。

舅舅大概知道了他的病情,只是请来给他看病的院长还没最后发话,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可我知道,他的病已是回天无力了。我们都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父亲说,你几个孩子都读得书,找得 工作了,女儿也嫁了,再没有什么担心的事了,你对儿女们已经尽心了。舅舅听了这话,垂下了头,半晌没有说一个字。

回家的时候,我走在父亲后面,灯光下父亲原先染过的头发根处闪着点点银光。仔细看看,父亲的背有点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走路快一点就有点气喘。父亲老了。他的背是不是我小时候骑在上面压驼的?他的白发是不是因为我把饭桌掀翻而一夜白头的?他眼角的皱纹是不是因为我把他的眼镜砸烂而被泪水冲刷而成的?那一根根白发,那一道道皱纹,我该如何偿还呢?

还不清了。

这辈子,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