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四月 18, 2008

好医生

鼎顶发烧有三天了,一直不退,最近一次升到39度3,不得以带到医院(不是我工作的单位)。医生询问了病情,检查了体征,了解了吃过什么药,家里还剩哪些药,开了一剂处方:6颗强的松,总共一毛钱。而我打的、挂号一起就二十多块钱。

没有要求验血常规,拍胸片,没有开大处方,开贵的药,也没有输液吊针。一毛钱的处方相对于其他花费不可不谓之为九牛一毛,相比于我们了解的常情,这样的医生,应该算得上好医生吧?

这位医生和我爸是同辈人,搬了几次家,都在同一幢楼住,他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算是世交了。自己人,当然是按自家人的方法来治。如果对其他病人也能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医生,是吧?

如 果所有病人都按这种一毛钱的看法,我不是说所有的单都要求一毛钱,我是说按这种诊治原则,那么一个月下来,这个医生能创造多少收益?他不收红包,只想凭本 事吃饭,所以不会有外水。但是单靠他这点创收,能提成多少?到手的钱会有多少呢?他也要养家糊口,也想过上好的日子,可他要花钱的时候,别人不会因为他是 个好医生而少收钱。房价不会因此打折,孩子上学赞助费不会减免,猪肉佬也不会便宜卖给他。钱进如钟乳滴水,钱出如水银泄地。当许多医生处于窘迫之境时,又 有谁会伸出援助之手?大众对医生的待遇视若常人,可在道德上却做圣人之要求,这不公平吧?于是,医生只有自求多福,自力更生了,自然这羊毛要从病人身上拔 了,是吧?

看来这笔钱得由国家财政扶持。根据卫生部的统计 ,2007年底全国卫生人员共有590.4万人,如果每个人只是每个月增加100元,一年就要增加70.4亿元,而2006年度各类卫生机构的总支出 是594亿元,也就是说,只是每人增加一百元,总支出就要增加11.8%。每个人的满足度又有所不同,到底要增加多少钱才合适呢?2006年度县及以下卫 生人员人均收入是18 472元,每月增加一百元,对他们来说,增幅达到6.5%,可能算是不错了,而相对于城市卫生人员的人均收入33 414元来说,涨幅却只有3.5%。更要命的是,我们既跑不过刘翔,也跑不过CPI。二月份居民消费价格总水平相比上涨了8.7% 。在我的城市,房屋均价是我月收入的两倍多,比去年年均售价提高了15.8%。每月我看着工资单,就琢磨着是不是该绝食一段时间先买个抽水马桶的位置。最 直接的是,每次一到菜市场,就发觉这口袋里的钱越来越不经用。以前20元钱买得蛮多菜了,现在随随便便只买几样蔬菜就花完了,还不见肉。我们的生活已经在 负增长了。所以,要过上稍微象样点的日子,这一百元钱是远远不够点。但国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了。政府指不上了,只好继续拔羊毛。

可 医生这个行当有它的特殊性。其它买卖,商家以次充好,货不对版,可能只是性能差点,使用时间短点,亏点钱罢了,如果发现了猫腻,还能要求退货。可不正确的 医疗行为对人的身体的损害是巨大的,很多情况下具有不可逆性,它不是退款能弥补的。所以,既然入了这一行,就要有所牺牲。在条件不能满足自身利益时,仍要 无条件地把工作做好。

但是,总不能让医生只奉献无回馈。那种只要求医生忍辱负重,却无视他们正 常需求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歧视。为什么医生就要过紧巴巴的日子?为什么不是公务员呢?在我的城市里,一个不足35岁的公务员能分到180平米的房子,而 一个主任医师干了30年也只是120平米。每次涨工资,公务员都是带头涨,而医院只是给个政策,发不发得看医院有没有钱,院领导愿不愿意发。而且公务员一 个月还有成百上千元的交通费、电话补贴等各种隐性收入。更加不能忽视的是他们手中权力衍生出来的利益。公务员享受了如此高的待遇,他们又做了什么呢?结构 臃肿,行政不作为,效率低下,法规朝令夕改,决策武断、随意,浪费巨大,约束性措施常为一纸空文,不体察尊重民意,作风霸道,相较之下,医生好歹还救过几 条人命。

医生是个厚积薄发的职业,总是在不断的学习。他不可能一下子达到很高的水平,这需要知 识、经验的累积,而且医学上的很多问题我们的认识还不是很清晰。而病人把医生当成了无所不能的上帝,不允许医生犯一点错。医生出于职业道德和对自身的保 护,也不允许自己犯一丁点的错,因此医生的压力是越来越大。随着病人的不断增多,医生的劳动强度越来越大, 压力就更大了。可医生又不能得到很好的休息。科室里人员少,病人多,工作重,三四天值一次班,经常出了夜班,还要查房、写病程记录、做手术……通常是到了 中午或下午才能回家。这方面喏喏体会比我深。我的同事也有两三年没休假了,如果不是我病了,也不可能休息。这样的辛苦奔波却换来的是病人的怨声载道。病人 经常说,这个检查做得不够快,候诊的时间太长,看病的时间太短。有的还打人。儿科的一位老主任被病人打断了两条肋骨。别人问我,长大后小鼎顶要做什么呀? 我回答,只要不是学医。

不要想错了,我并不是想把医生和病人放到对立面,也不是想把医患问题转 移到社会不公上,把仇恨转移到另一个团体——公务员。只是如果大家都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互相考量,纷争才有可能得到化解。我们的教育里有太多的仇恨,似乎 问题的解决方法只有把另一拨人消灭,让他们万劫不复。仇恨只是把彼此拽入混沌的泥潭,越用力,沉得越快。

接下的路该如何走?

一 条路是彼此怀着敌意继续对峙,警惕地追查着对方的每一个细节:病人在怀疑着医生的善意,嘀咕着他是不是笑面虎;医生在想病人是不是又在恶意地琢磨他的诊疗 措施,是不是在收集证据以便日后的投诉,我是该从他的利益出发,减少医疗环节和费用,还是保护性地把所有措施都做完。在这种高度猜忌的氛围里,如何能避免 医患冲突?纵使有再好的制度,它的实现也要靠人来完成。缺乏信任的大环境,监督者的正常行为也会变得可疑,因此一切环节除了是徒增成本,降低效率,再无益 处。最终,只是一起捆绑着堕落山崖。

另一条路是放下历史问题和纷争,向前看,本着诚意,互相退让,在相互理解中,达到平衡。

全社会的和解也 许是唯一可行的方法。这需要全体民众的参与。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也包含了社会所有成员的复杂关系,所以它的问题也是所有社会综合体的利益博弈问题。要实现 利益共羸,大家就要坐下来谈判。既然是谈判,首先必须大家都处在同一个理性层面,其次要有同理心。任何只强调单方面得失的情绪化做法,都是无法达成共识 的。我们不要把矛头指向进城务工人员,指责是他们引起了城市治安的混乱,而不去了解他们生活的艰辛,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社会对他们的扶持不足。在批评老 师把课堂上的教学放到兴趣班时,我们也要指出ZF对教育投入的不足,以及在政策上促使教育产业化的弊端。我们批评公务员的不作为,效率低时,也要看到现行 体制对他们的约束失效及基层工作人员执行者的无奈。最后,大家都要舍弃部分利益。谈判就是一个双方妥协的过程。只顾着自己挤上独木桥的,必然被别人扯住后 腿,步履蹒跚,甚至落桥。适度的退后是一个诚意的姿态,离远一点看,原来对方的面容也不象想像中的狰狞。退让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乐观者会看到远景的美丽, 欣然携手前行。

在现行的政治体制下,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平台让各利益方有效地对话。所谓的人大代 婊只不过是一堆投票机器。我们并没有能替自己振臂高呼的代表,发出自己群体的利益呼声。宪法规定,全国人民代表指定大会是最高权力机关,所有的权力属于人 民。口号是很振奋人心,但如果它的基本筑石——人民代表都不能由民众自己选出,那么架构的又是什么上层建筑呢?民主,就是拥有普选权,每个个体能用手中的 选票决定国家事务。我可以推选任何一个合法的公民,我也可以自己去竞选,不管你属于高层或低层,即使是性工作者、敲头党、流浪者,也可以为自己的利益呼 喊,也可以平等地表达你的主张。

现实中,没有人能代表你的主张,你只有依赖执政党,因为这里没有反对党。这里只有一个声音震耳欲聋,合斜。只是罗素说,幸福的本源,乃是参差多态。可能他是番鬼子,死得又早,不了解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所有的声响都淹没在这洪亮的声音里,似乎矛盾被解决了。

只是盖子是捂不住的。各种矛盾在锅里缠绕、摩擦、发酵,必然要找个通道夺路而出,盖子迟早会被掀翻,不如早点打开盖子,找出症结,解决它。

这 需要执政党有勇气,能听得进不同的意见,甚至是尖刻的批评。也需要民众有勇气去提出批评,但是我不赞同人人都去做斗士,如果你选择了英雄的道路,我当然敬 佩,但如果你在安全的前提下才提出意见,我也不认为你做错了什么。这个过程是漫长的,曲折的,反复的,路上有着许多辛酸苦涩,但路是向前延伸的。看看厦门 的散步,我对自己说,有信心。

医疗改革不是独立的行动,不是某个部门的闭门造车,也不是靠单纯的经济杠杆就能撬动。它深入到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影响着不同人的命运,冲击着社会结构。没有深刻的政治体制改革,它只不过是一场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闹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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